盲人N
死于2072
 

《【普洪】于终声,于独白》

//普中心向

致我善良的本真,天赐之物般的智慧,理性的珍宝,诚挚的热烈——最亲爱的,亲爱的,不眠的德国人啊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故事开始在一个初秋的下午,风停了,也没有雨,只有老头儿在不停说话,太阳仍然是神的旨意,佩斯的心灼得发烫。


他把脚从放客人皮鞋的地方收回来,我啐了他一口。

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开始摆手,往凳子下面摸出半截燃过的香烟,问我借火。烟灰又蹭在他裤腿上,我本能地往边上躲了躲。他毫无愧疚之意地瞥了我一眼,嘴里念了两句,就在放鞋的旧木板上把那段火柴擦燃了,惊得我大叫。

嘿!他说,安静点儿,我点这支烟的时间不是用来在这听你瞎叫唤的,你最好……

这是我第二十三次警告他,我发誓。

“贝什米特!你没看到你这破鞋盒子上的毛边吗?你再擦它一次就点着啦!你有多少个鞋盒供你这样烧?”

 “前天你也是这么说的。”他咳了一口,眯着眼吐完烟小声说道。

“因为下一次真的会着火!”我瞪着他,没好气道,“先生说你再在他门口抽烟,他就……”

——就什么?

白毛老头儿突然安静下来,转过头来看我,可眼神似乎没有聚焦到我身上。我没说出来,他又比我先开口,但却没吐出一个词儿,又捏着嗓子眼咳。

“他不会的,混蛋乔尼,不会的。”

“喂!你不能这样说收留你的好先生。”

“先生?什么先生?”他挠挠胡子拉碴的下巴,“他是大学生?还是什么王朝爵士百万富翁吗?别说那些虚的,我要是想好好卖鞋油也卖得出个这种混账称呼。”

“但你没有。”我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是,我没有。”他重新把燃了一小节的烟掐熄,塞回椅子低下的甘草片夹板里,拍了拍手,转而问道:“你知道德文有多少个字母吗?”

当你变成一个从泥巴地窖里出来的孩子,你就知道这类问题是多么无聊且残忍。字母,音节是世纪外的事,刻在天堂的云朵上,望而不及。而我生在泥里,用自己的本能张口说话,凭大脑想象一切记忆中的图画,文字形态,甚至没有母语的意识。

我定定地看着手里那双下午要交单的羊皮鞋,没空理他,尤其是像这种问题。

“不知道。”我说。上帝说人生来赎罪,最好不要因为行恶,给自己增加罪责,我母亲则告诫我不要在将死之人身上自留余孽——我想起她的临终之言,所以这样说了,我回答他了。以一种施恩的方式,以年轻的姿态,可怜这幅与我同样命如草芥却年老不堪的身躯。

“好吧。”他像是料到似的咂咂嘴,“那匈文呢?”

我咬咬牙:“三十?”

老家伙看我的眼睛突然不动了,在那双压满了皱纹和血丝的眼睛里还有些清亮的光泽。他不自觉地提了提嘴角,笑了。

他在笑什么呢?我一时间没想清楚。答案对与不对我都毫不在乎,我只知道这是基尔伯特·贝什米特这三个月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。

“好孩子,好孩子。”他笑了,又点点头,低声道:“德文也是三十。”

那与我无关,老头。我说。


与你无关,他自言自语道。


我没接上他的话,仍然低头修鞋。

这番对话让我想起三个月前他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幕。那天天色刚亮,我提着鞋盒从巷子拐角处出来,看到这面生的老疯子在杂货店门口叉着腰大叫,乔尼先生就在他跟前,被死揪着衬衣领子,哑得说不出话。我放下鞋盒掉头狂跑,想去街角的警局叫人,却听到乔尼先生扯着嗓子对着我大喊:“嘿!回来!回来!”我害怕地定住了,而当我看向他的眼睛时,里面没有写着同样的畏惧。

我听到他对老头说,好的,好的……真对不起,真对不起。话语间带着哽咽,眼泪打湿了这个杂货店老板的眼镜和衣领。


我听到他说,真对不起,真对不起呀。


那时候他的声音里全是悔恨与无奈,发着不完全的音节。出于对疯老头的畏惧,我不敢问他这样认真的原因——对一个单词,一个字母的写法,一个无关生命是否继续的细节。

“你那天早上为什么打人?”我突然开口问道。话毕我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个怎样问题,但是为时已晚,只希望他能爽快地回答,或拒绝回答。

“我可没有打人,我只是生气。”

“但是乔尼哭了。”我没忍住,接着说道:“我没见过他哭。”

基尔伯特安静了一会儿。

“……他为什么哭?”

“他为什么哭?”老人摸摸自己的鬓角,皱了皱眉活动表情。

“问得很好。”他说,“你那天为什么哭?因为你吓到了,到那一刻为止,我就是你见过最恶劣的东西,这在你的世界里是一个足够讨厌的存在。我要讲一个足十的悲剧,痛剜人心,催人泪下……只要描述你这份无辜与善良就很好。”

他裹紧了身上的已经破洞的薄毛毯,接着说道:“他为自己哭。”

“说谎!”我叫道,“他害怕你,才哭的。”

“小子,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会为恐惧流泪了。”他嘴唇下撇,像是故意嘲讽我的想法似的,“为美丽被摧残,善良被打碎,信任被践踏,旧物被抹去……还有一种叫做'后悔'的遗憾。人的泪水越来越珍贵,因为它们被驱动的方式越来越扭曲,因为它们在科学上被证明有利健康,而我们为了抓住生命不惜代价。”

我听不懂他说的话。

 

你只是个鞋匠。”我淡淡地说,少哭两次并不能让你活的更长。

 

“对,我只是个鞋匠。”基尔伯特突然笑起来。

“但我是来自德国的鞋匠。”他拿起自己鞋盒里的一双驼皮的高跟鞋,用指甲轻按鞋底的缝口。我看着他,看着他的手和手上的鞋,我承认这是完美的杰作,无可挑剔,就出自疯老头的双手。

“他也是,他就算在这儿卖一百年瑞士产的糖果,他也是个德国商人。”

“在你来之前他明明不是。他本地通用语说得很好……”

“有些事情表象是改变不了的……”他盯着我说,“或者说没有事情可以,这注定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会谴责自己,而与乔尼这个搞笑的法文名,发音,都无关。”

“更何况他正挂牌卖着德国糖。”他朝我眨眨眼,“Weiß. 全世界最好的平民糖果,我的童年——相信也是他的童年。给英国人的啤酒,给法国人的机器,以及——给欧洲人的糖果。”

“我说,你不该那么激动的。只是糖而已。”我一边刷鞋一边说道,“那只是个拼写错误……况且除了你们,所有人都这样写……写成ss。”

话毕半晌,我都没有听到基尔伯特的反驳——他沉默地笑笑,好像打算结果了这个话题。我是说,拼写,拼写一事一向与我无关,我忘记自己怎么与他开始这个话题的了,那场景就好像一张白纸。

“我多么希望那是拼写错误,孩子。”他的笑容消失了,突然张口回答道。

我看到他眼睛的线条模糊了,这表情看起来是多么的熟悉,那样遗憾的,怀念的。

他说,他多么希望——希望什么呢,他希望事实变成一个既定的错误。老人在已经快走完的生命里,已经不需要更多对的事情了,他只祈祷错误来释怀。

“可那不是。”他说,“因为他害怕被人知道德国人的身份,所以用了你们的拼法。”

基尔伯特不出声,指指自己的耳朵,嘴上是念着“匈文”这个词的形状。

“他流泪是因为他想起自己背叛了自己的身份,而我从未忘记过自己是谁,以及,我讨厌有人背叛了他自己。”

我感到那是基尔伯特本能的力量,它既原始又文明……传染给他,给乔尼,以一种极其感性的方式强迫他们所有人苏醒。

“唉,基尔伯特!”我不知道接什么,学着他的样子向下撇撇嘴,耸肩道:“我不明白这个。”我想这总与他无关,“就像你当时不明白乔尼那样。我是匈牙利人,可我觉得如果明天战争就来了,打到穿城大桥上,佩斯河畔,打到我脚边,我想我那时候会庆幸自己会讲德语的。”

我不明白这个,真实地,诚恳地困惑着——老人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。

“如果桥断了,我回不了家,我就往德国去。”

“对啊,你不明白这个。”他对我眨了眨眼睛,嘴角上扬,眉毛却皱着,暗红色的瞳仁意外地有着孩子般的清澈。“我对待德语的方式里,没有理性,只有爱情啊。”

我看着他,点点头,又点点头。

他这样与我讨论关于几年前的,那场大家都经历过的事件,所有我所提及的都关于生命,所有他用生命悬着的都关于他本人——意识和语言。

但事实是,战争已经来过了,我们过于迷茫,也过于幸运地活在佩斯。

“有一个事实是,”他以极低沉的方式发声,“战争不总是这样发生的。”

“哦……是呀是呀。”我狠狠地瞪他一眼,我知道他是出于善意,想试图为自己的祖国声辩,我不置可否。

历史是贵族学的东西,因为它教他们荣耀和战斗,教他们世界上总会发生很多事,他们从良心上接受自己这份建立在不公平之上的优待——可那总与一个泥沼里的平民窟里诞生的孩子无关。无论有多少事实,我只明白眼所能见的,血液,灰烬,死亡——祖父母死在上一次,而父母亲和姐姐,死在这一次。


是这一次,不是上一次,也不是下一次。

 

嘿!说起来多么轻松呀,对不对,贝什米特先生?所有的事情,只关于这一次与上一次……或许还曾有过上上次,但是至少我祖父母活到那时候了,或者就算存在上上次也与我无关了,对吧?但不巧,与我有关的这两次都与你们有关。

“有关这个词让人惊惧!”他笑了笑说。“如果我养的羊身上的毛纺成线,线被用在制作军服上,我也要承担罪责吗?缝合针脚的女工呢?”

“我知道你们失去了很珍贵的东西。”他低着头,碰了碰我的肩膀。

“混球。那不关羊和女工的事。”我没办法聊下去了,“你不知道,鬼子,你不知道。”

他没有再解释下去了,接着拿起钉锤敲他的鞋。

那是一双极好的鞋,这三个月以来我每天都能见到它出现在基尔伯特的手上。老家伙的确是个很好的鞋匠,那双鞋的皮料敲得舒适又贴合,版型线条优雅得体,让人一眼看得出是富人的鞋子——他总是做这样的鞋子。

他们说,嘿,老贝什米特,你指望着哪位玫瑰山丘或者克里斯蒂娜区的夫人来认领你的鞋吗?

老基尔伯特唯独在这件事情上面从不动怒,他对我说,不想为富人做鞋的鞋匠永远不会变成平民区最好的鞋匠。

我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
谁愿意做这样的鞋匠?这儿没人买得起你的贵族鞋。

“不。”他说,“我只是想要佩斯平民区里所有珍宝似的女孩儿都穿好鞋。”

我愣了愣,又摇头。

“你不欠谁。”

基尔伯特无亲无故,行将就木,凭喜好做事,而我做鞋不是为了什么理想,也不是为了慈善,我只是想在这条路上活下去,做这条路上的鞋,这条路上的人。

他那时听到我的回答,看起来有些沮丧,他再三说道,请,请……


——可那要花上太多的时间啦!贝什米特先生!

我没有买家可以为我支付我失去的时间。


那是我第一次那样叫他,出于对一个制鞋匠人技艺的尊重,我说,先生。

老古董听了恍然间愣住了,下一个“请”字卡在喉咙里,似乎噎得他喘不过气。他手上的鞋几乎握不住了,只好转过身来,对我露出一个极其疲惫的笑容。

“练习。”他说道,“那就练习,熟练使人从容。”

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劝我向他学习制鞋。


我有时候偶尔好奇,像他这样的人,像我们这样的人,用不着去花上那些多余的针线和锤头。每天清晨我从街角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敲了一个小时的鞋板,每当我走到他面前,他才看到我。

嘿!小子。他说,祝你今天好。

然而今天,或者那天,或者每一天都未必好。街上的人就这样每天从我们面前走过,裹着暗色的旧衣裳,不少人低头数着手里的硬币,看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猜疑和揣测。

基尔伯特看到了,他对我说,放轻松,孩子,那个女孩儿喜欢你的鞋……她的妈妈也喜欢。

老家伙抹抹自己的胡渣,站起来用力抖了抖那身皱巴巴的衣服,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深绿色的领结熟练地打上。他上前去,脱下帽子对那个刚到他腰际的栗发小姑娘深深鞠了一躬:“欢迎你的光临,小小姐。”

我很窘迫地红了脸,我们这儿除了旧鞋盒和摆出来的鞋子,其他什么都没有。

他牵着小女孩儿来到我面前,女孩儿冲我笑了一下,没有说话。就在她的母亲正要牵走她的时候,老家伙开口说道,看看吧,夫人,您的女儿能够感受到美了。


“漂亮吗?”

“漂亮呀!”


他挑走了我早上才新制的鞋,我在扣带上恶作剧似的用绸布的边角料做了一小截波纹边。“一百个潘戈够买下它吗?”她问道,“那是我知道的最大的数字啦!”

“你看,女孩儿就是会想要这个。”他指着我做的那双鞋说。

“得了吧!”我压低了声音啐道,“他们家里用不上这样的鞋。难道你喜欢这样去踩工厂的踏板吗?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基尔伯特看着我说,“卖给她,一百个潘戈。”

“一百?!”我小声抱怨道,而他知道我为什么惊呼。

我没有兴趣去理解他的这个恶作剧,我只希望这出闹剧赶紧结束。

“她只有一百。”基尔伯特接着说。

“我不管别人只有多少,那不是我想的事情!”

“那是你该想的事情。”

基尔伯特话毕不再看我,他将鞋子交到小姑娘手里。风吹起姑娘的长头发,搭到他手上,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笑了一下。

“喂!基尔伯特!那是我的鞋!一百个潘戈?你知道什么是一百潘戈吗?外国佬?”

“在佩斯,我用一百潘戈给玫瑰山丘的夫人做鞋的时候你父母还没出生。”他这样回答道,“我会赔你我手上在做的所有鞋。”

我正要向他出气,我没有想到的是他接下来的话。


“我会把他们做完。”他接着说,“我会在我死之前做完的。”


女孩儿和她的妈妈走远了,他重新坐下,拿起钉锤敲起来。

他这样随口提及死亡一事,让我觉得很受冒犯——这是写在明面上的事,在他颧骨的深窝上,干燥空洞的嗓音里。可我见到这张过于年老的脸,甚至很少去想在他身上会发生这件事——一个人该如何在和平的年代死去呢?我似乎忘记没有战争也会有死亡啦……他该如何死去呢?

老家伙的领结很旧了,布料像我奶奶喜欢的样式,绸面上起了细小的挂丝,织在上面的花色也模糊了,然而他戴上它,看起来是那么地精神得体。

“我不要你的鞋。”我回绝道,“我们匈牙利的鞋匠自己会做鞋。”我咬咬牙,拿起自己的铁针,故意这样说。

基尔伯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我和他对视了半天,直到我再也无法直视他的脸。

“这是赔偿。”他斩钉截铁道,“是赔偿。”

“为了什么呢?”我奇怪道。这是基尔伯特的错,他给我造成了一双鞋的损失,我说,“你再给我三百潘戈就够。”

他瞄了我一眼:“我不会在纯金钱的事情上做出更多的让步了。”

于是对话就是那样结束的。我得到他的鞋,或我除了小女孩的笑容什么也得不到——而这显然不能让我活得更好。

慢一点儿,慢一点儿……老头看我制鞋的时候叮嘱道,那是贴合在小姐双脚上的东西,你不用那么紧张地对待它。

基尔伯特,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小姐!

我极其不耐烦地向他吼道,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这件事?

他抬头微微皱了一下眉毛,眯着眼睛,低声道:“是玫瑰山丘的小姐。”他看起来非常糊涂,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,若不是他手上未完成的作品进度尚未走到尽头,我几乎以为他在对我,面对着一个结识三个月的异国人说出他平生的最后几个词语。

一个人该如何在和平的年代死去呢?疾病和年老足够带走他吗?他如果不是死在战场或者河滩上,废墟里,又应该在哪里结束生命呢?

不如说,我不愿佩斯有一个这样的地方。

基尔伯特做梦了,于是我终于开始猜想德国老头曾经爱过那儿的某位小姐……他总是说,玫瑰山丘,玫瑰山丘,像那是真正的伊甸园,他的所爱之地。

我想起从前他提到的事,关于他的来处和去向,没有过多的描述。我当然知道慕尼黑,中欧人都过啤酒节,我们匈牙利人在千年纪念碑下面的广场上肆意狂欢,而他说他比我更想念纪念碑佩斯剧院的乐声。他那样说着的时候眼里还有些没有灭去的期待,似乎仍然年轻着,然后他马上提到去向。

“如果说我还有信任的人,我的朋友……”他语速极慢地说,他有几个,或者一个想去的地方。

“如果不能把我带到慕尼黑,那就让我留在玫瑰山丘。”

当一个德国人对我说出“信任”这个字眼的时候,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感知它——这好像是他们能说出的最沉重的词汇了,虽然那种信任的习惯写在他们身上的任何一处,他说有太多人说着相信了……

 

我摇摇头:“我不能把你带到慕尼黑,我既不想去奥地利遭人白眼,也不想去捷克踩地雷。”我顿了顿,“显然玫瑰山丘也不会有你的位置。”

他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呢?我捏了捏手指,反复几次,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——我们明白贫穷是一桩阴谋,是不问信主的,永远缄默的承诺。

“是。”他说,“每一个中欧人都该去那儿的,可是,你知道,你没有在它还光荣的时候出生,你明白吗?”

我从那一刻起,开始想要挖出基尔伯特的人生,即便是在他死后,也要用十指浸在泥土里感知他的信息。“你很爱它,在你死之前,你回去吧。”我试探道,我希望这个不坏的老头起码魂归故里。

“我不能走。”他敲着鞋,“我欠你这些鞋子。”

然而他不欠我什么鞋子,他只是可能欠了我三百潘戈。

“请记得要收下……”他说,“收下‘Frieden’……”他的指甲划过鞋底边,露出一条精致的刻纹,上面正是刻着这个单词。

当你想到你就会记得,人们提它的时候是多么地漂亮……和平,我指这一切事物上的和平。刻在底边上,踩在脚下,很快磨得不见,总是有人想不起来自己本来是爱这花样的刻纹。

他说道:“我的侄子在苏联战场,带给他死亡的是审判而非战争。当他在前方要塞,他告诉我他看到的,红军一刻不歇地前进,他们被逼得筋疲力尽。他撞在苏联人枪口上那一刻从意识里唤回了自己的生命,抬枪的北方棕熊没有扣下扳机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我问道,“有人想在前线和解……”

“因为他是警察,秘密警察。他说他不是为了德国人来的,他到这来的所有原因就是让回头的红军永远闭眼。那时任何人都想和解,但当他们开始谈论和解,势必又会针锋相对。”

“我侄子死前寄来的信里没有一句忏悔失败的话,但他为所有回头的红军哭泣。”

“这不是像你吗?”我指着乔尼先生的招牌说,“你就是那个秘密警察,你威逼任何想放弃德国的人。”

他第一次那样摇了摇头。

“德国不需要任何人歌颂或者放弃……但是德国人不可放弃自我,他必须坚强,而且独立。”他用那种极其诚挚的眼神看着我,“我们在本能上相信对方理性和智慧,所以无法忍受被欺骗。”

他那样安静地叙述着一个我不可知的事实,我只有相信他的权利。

“而我现在本能地相信你了。”老人说道,“我相信你了,慕尼黑,或者玫瑰山丘,或者就像你说的什么也不能。如果你信仰旧神,那就选择放弃我吧。”

基尔伯特一边说话一边敲鞋,从未停止手上的动作,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驱动着他,催促着他,关于他的生命,他表面上未完成的事……而一个人该如何在这样的年代死去呢?如果没有灾难,连失去生命也是负担的,那似乎是关于信仰的决议,又是为自己定下一座丰碑。

他该如何……但他没有。

“如果你相信我相信你……如果什么也不能……”

他的声音就那样渐渐淡下去了,他讲了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,连接成极长的独白,慢慢地变得沙哑,哽咽,最后默声。

在终声里他合眼了,我没有看清他最后的表情。

“就把我葬在佩斯吧,亲爱的伊莎。”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end

10.3独诞贺文,写给粉丝旁友看的。

拖了快一个月,表达得有点混乱,修修改改一直不好意思发,希望大家能明白这篇混乱的赞美。

近期学德语的感想是,德语是真的世界瑰宝,当之无愧。


 

 
评论
热度(91)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盲人N/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