盲人N
死于2072
 

《【英米】The Hunter》

\ 1900s 美国  观文过程如有不适请立即关闭

他见过男孩的颈骨。弯下去,佝着头,近肩处露出几节脊柱,脖子上还沾着黢黑的泥。

这孩子像是从来没被洗干净过似的,柯克兰想,然后你看到他的脸庞,又明白他是一个明明白白的白人。他把男孩从泥地芦苇丛里揪出来,给他戴上那双为他父母准备的镣铐,在这之后,孩子才向他提问。

亚瑟,他说,亚瑟·柯克兰,我的名字。

男孩听了,“啊”了一声,说:“我听不懂你说话,你一定是北方佬。”

柯克兰不作回应。

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是个怪里怪气的小孩,全身上下写满了矛盾的释义。柯克兰在把他领回家的路途中观察着这个他在沼泽边追捕到的小狗,脏兮兮的,但金发白皮;说话句法幼稚粗俗,发音不堪入耳,然而当他注视他的时候,宝蓝色的瞳仁又昭示着他的德意志血统。

“和你一起的人在哪?”

“谁呀?没人和我一起。”男孩说。

“养你的人。”柯克兰一只手拽着铁索,一只手伸进包里掏出一张纸,念上面的名字,“贝蒂和西索。”

阿尔弗雷德先是盯着那张纸,又朝他眨眨眼睛,说了一个极长的音:“哦。”

“我爸妈。”他说。

那可不是你父母,柯克兰不以为意地对他说,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。

“他们就是。”

他眼睛的余光落到身旁的阿尔弗雷德身上,男孩身上裹着奴用硬粗布裁剪的衣裳,本就浆洗了多次的衣裤被污泥染得分不出颜色,而他露出来的皮肤又白得晃眼。

“他们是逃奴。”柯克兰拖着他,孩子光着脚在枯草地上踉踉跄跄地走。

快到阿尔弗雷德家的时候,他又说:“贝蒂和西索都是逃奴。”

“我知道,你的那张纸上写着呢。”

男孩未必真的懂得阅读,但他总会认得那样一张特别的纸——油墨的印子抹花了边角,几行简单的字中间夹着粗制的肖像,打头的地方赫然写着“赏格三十美元”。

三十美元——这就是贝蒂和西索的生命在这个男人手里的价钱了,尽管他们青壮年在奴隶市场上能卖到九十美元一个。阿尔弗雷德在黑人养父母手里见过那种肖像,画师几笔画就,印在好几个州的通缉令上,猎奴人就按照图上的样子四处追捕,他们跑到哪里就追到哪里。那些画师就像是住在黑人的骨缝里一样,画像者以丑陋和卑微为蓝本,画出百千个失智疯狂的非洲面孔,每一个都栩栩如生,像受难者被锁在纸张表面无声地呐喊。

“他们自由了。”阿尔弗雷德终于在歇息的空隙里挑了这句话来说,“他们已经过了佐治亚的州界,那时候怎么没有你来抓他们呢?”

那时候怎么没有你来抓他们呢?男孩问。柯克兰不关心逃奴是哪一年从腐朽的桎梏里挣脱出来的,这里依然是南方,他只关心雇主要不要求他追究这件事。他把他拎进屋子里,丢下一句:“因为那时候这里没有我这么好的猎奴人。”

男孩看起来很惊讶:“我以为你一出生就是抓他们的。”

“出生”这个词像长在阴湿土地里的病芽,生生冒出头来,又低着头腐烂在空气里。

柯克兰本想去拧小蠢货的头,但及时收手了——他突然想起自己手上有血和泥。如果面前坐着的真是逃奴的孩子,那他的恶行留下的污垢都会消失在他黑色的杂毛和皮肤里。

什么是与生俱来的事情?如果在北方,人们会谈论上帝,谈论美国的骄傲,沉溺在生而不同的优越里;但在南方的土地,人们谈论戏剧,谈论棉花生意,还谈论黑鬼的大脑和四肢——一切生而获得的东西都关乎身份与金钱。这就是白人的天赋,他们知道如何做才能极尽侮辱地抹杀一个人。

两年前柯克兰在田纳西抓过一个逃奴,青年的歌声比得上路易斯安那最好的歌手。柯克兰在市区垃圾窖边拿枪指着他的时候,他咧开嘴,露出歪歪扭扭的牙齿尽力笑着,大得惊人的手掌抱握在一起作祈求状,说道:“先生,我可以为你背诵《常识》,补给你猎奴的赏金,您能放我走吗?”

结局当然是没有,柯克兰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出背诵《常识》来获得自由。押解的路上青年用南方的土话唱歌或者低骂。然而柯克兰不在乎,无论他骂了什么,他都不会殴打这些抓到手的逃奴。这就是他最后的怜悯,像个自造圣光的假教徒,虚伪得让人反胃。

后来柯克兰从猎人们那里知道,青年是他那个庄园的保留节目,主人以拥有一头会背书的黑鬼为炫耀的资本。如果一条狗能在马戏节目里站起来多转几个圈,那么说不定黑鬼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——比如阅读和背诵。

那可是关于文字和认知的事。柯克兰想,这远比会跳舞的狗珍贵太多,但他忘了这也是人本能里的一种。

但这个表演不再有了,亚瑟·柯克兰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庄园附近的枯树上。他被一根粗绳吊着脖子,下身烧得焦臭,舌头也被摘下来握在自己手里,而它该在的地方塞着他的左眼眼球和阳具,剩下的那只充血的右眼近乎仇恨地注视着地面。

自那以后他就很少走那条路了,也许是那个庄园的黑鬼再也没跑出来过,用不着猎奴人的拜访,也许是他有意避开那里。柯克兰不知道怎么去认出一具尸体,但是那双大手紧攥的样子在他眼里过于熟悉,他才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候想到,是那个背书和唱歌的人。

他没有注意到,此时在他脑中的是“那个背书和唱歌的‘人’”。

于是他又重新想到人与生俱来的事。

“你不是天生的猎奴人,那你是谁呢?”阿尔弗雷德这样问他。

柯克兰在灰坑里烧着土豆,觉得和白人小孩随意说说话也无所谓——尽管他除了外表没有一样东西属于白人。

“矿工。”他坦白说“我以前是矿工。”

“矿工 ?”阿尔弗雷德接着问,“那你很喜欢金子。”

但矿工并不是加利福尼亚的淘金传说里才有的贱狗,柯克兰说:“没人不喜欢金子。做矿工是别无他途,而不是爱好金子。”

“我们的矿里没金子。”柯克兰补充道。

“哦!”他又发出叹词,没有金子的矿。“矿工也有喜欢的东西吗?”

他咬咬牙,把小孩赶到离火远点的地方,不再作答。

矿工是他过去的第一个职业身份,后来柯克兰混迹在水手中间,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渡海来到这里。他听说新土地对他的教派宽容,但混上船的英国人只是法国人撬牡蛎的钳子,柯克兰在船厢的角落里沾了满手的海腥味。

做一个爱尔兰人吧!忘了在曼彻斯特地下流过的泪和血,用新大陆的雨水洗净身上的尘土。老水手宽厚的手掌击打在他骨线外凸的脊背上,嘴里念叨着些他听不懂的行话。

——孩子,在那边的大陆,做一个爱尔兰人,让每一个美国人乐意用你。忘记你的过去,那片大陆在为你等待一个新的开始。

好吧,做一个爱尔兰人,用他那双在英国被矿车的缆绳勒得肌肉上隆的肩膀。

到达美国的前一夜,柯克兰从拥挤的船舱探身到甲板,看到老水手在天色微明的时候立在船头,迎着海风歌唱。

——五月花号,五月花号,你梦到什么?

——我梦见曙光。

 

他下了船,带着满身的海腥味和炭尘磨砺的厚茧,要在新大陆扮作一个爱尔兰人。但除了肩膀,他那可怜的身材又太难和爱尔兰扯上什么关系。

柯克兰用了几天时间联系上了爱尔兰籍的工头,当晚他就跟着盗尸者找生计。在城市里,尸体是各大医学院纷纷索求的金贵货物,干这行的人往往收入体面得多。柯克兰在把尸体交出去之前,从没记下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,没有认真看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睛,他放弃为所有人做祷告,后来他甚至不再梦到地狱。

人就是这样的!工头对他说,一旦你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罪恶,就会失去太多,所以最好别去追究善恶的底线,否则你会为看到自己在地狱的惨象而惊惧终身——看到那所新坟了吗?施耐德牧师的,咱们今晚就去掘了它。

如果柯克兰没有出手阻止对手挖掘婴幼儿的新坟,也许现在他还在那个坟场有一席之地。可结局就是一场落败,那座曙光城市里没有多余的工作给他,墓地也没有他的位置,于是柯克兰继续南下,在中部过手西部来的皮草。

一张海狸皮也不比一具尸体干净多少。柯克兰手里过着上家的账目,一个个大得惊人的数字后面是原住民逃离家园,颠沛流离的哭诉。

一个民族会对自然有多少留恋?柯克兰闻着自己鼻子里的煤烟气,在脑颅里搜刮答案。他们总是这样说,睁眼看看,怜悯是无用,文明才是胜利;亚瑟·柯克兰不得不和所有人一样以白色文明人自居。他看到南下的原住民满身瘟疮,光脚摩挲着埋满了枯草梗的荒地,向神明祈求安身的定所,若是在路途中倒下,就索性亲吻土地。

那个年长的妇女倒在他脚边,最后一句话飘散在空气里。柯克兰下意识向人询问这句土话的内容,工头正扛着一板卸下的皮草经过,说:“她祝你好。”

文明!这个词就像棒槌一样击打着他的背脊。

那时他听到一些消息,关于南方,那个北方人嗤之以鼻的南方,黑人的哀嚎充斥在血泡的棉田。他们需要管理人,就像牧羊人替主人管理他的财产一样,是个闭着眼睛挥鞭子吼嗓子的活儿。如果他走过的地方都没有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,那么柯克兰是时候去那个地方试试——那个白人永远自由,至高无上的地方。柯克兰受够了野狐海狸皮的臭气,但他对纯粹的虐待没什么兴趣。

可现在他是个猎奴者了,有着鹰的眼睛和鹿的呼吸,在南部几个州的城市和乡道逡巡,漠然地举着火炬把黑鬼照得无处可藏。当他们深棕色的眸子凝视他时,柯克兰灰绿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个残缺的灵魂,嘶哑的叫声化成尖针,扎得他满眼是血。

亚瑟·柯克兰记不得自己逮捕过多少奴隶,从庄园主那里收过多少赏金。对他来说每一次的任务都无甚特别,除了这个奴养白男孩造成的意外。亚瑟·柯克兰带着镣铐和猎枪把他从沼泽里拖回来后,再也没有询问孩子他父母的下落。他们相遇后互相都没有得到对方想要的东西。

“猎奴人,你叫什么?”阿尔弗雷德在沼泽边的芦苇丛里被他抓住时,转过头来凝视他。亚瑟听他说话时正观察着他的皮肤,思绪差点被浅滩旁的激流冲走。

亚瑟,他说,亚瑟·柯克兰。我的名字。然而孩子听不明白他的口音。

亚瑟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刚刚用什么口音回答他了。英格兰人——一个贫穷的英格兰人在这里是什么?他是盐渍沙丁鱼身上起皱的皮,种植园主银手杖雕花里的锈垢,海狸皮上河水都冲不掉的碎树枝。

和阿尔弗雷德对话很难。被逃奴收养的孩子词汇量很有限,言语中还有不少南方方言和非洲土语。每当柯克兰问他父母亲是谁,他都只回答是贝蒂和西索,紧接着柯克兰就会穷极无聊地重复一遍关于逃奴的说辞,再轮到阿尔弗雷德说话时,孩子只会凭空叫嚷着:自由!自由。

自由!一个傻透了的词,像烧红的铁块烙在亚瑟·柯克兰的脑子里的一块旧疤。当人们在水底牢笼里探求自由,总以为那是一方多么辽阔的天空,牢笼外的人声嘶力竭地冲着水面喊话,来回行迹依赖着泥土和大地——天空和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都无关,有的只是谁更远些谁更近,谁在做梦而谁又能看清。

牢底的人说,即便如此,我还是想要呼吸。

啊,呼吸。他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呼吸呢?

 “他们是自由人了。”阿尔弗雷德又说。

 “只要还没到最北的地方,他们就不会是自由人。”亚瑟咂了咂嘴,又忍不住一边说着话,一边从火堆里拣出一个烧好的土豆扔到阿尔弗雷德面前。

“啊。”男孩又一次发出叹词,搓搓手,开始熟练地抠起土豆皮,“只要还没回到家,他们就不自由。”

“家在哪里?”

“很远的地方。”男孩轻轻地说着,指了指自己的心脏。

亚瑟·柯克兰愣了一秒,彼时火星飘到阿尔弗雷德剥下来的土豆皮上,烧焦的碎屑“啪”地跳了一下。

“没人是自由的。”柯克兰最后说。

他觉得跟这个孩子解释不清,索性不再提起这件事。白皮小狗的概念过于简单,他只在乎人自由或是不自由,可是人是不是自由的从来不在于他是否被奴役着。

亚瑟·柯克兰,一个生活在佐治亚的移民白人,没有自由的鸟愿意栖息在他身上,他被自己手里的锁链捆得变形失声,从浸血的土壤里汲取自由的慰藉。

亚瑟突然想到,阿尔弗雷德现在几岁了?如果白人父母死在卡罗莱纳,那么他也许还盗取过他们的尸身。于是他开始打量起面前的孩子——他的父亲会是其中的哪一具?眼睛也是宝蓝色吗?人死了,瞳仁大约会走色,皮肤却不会。

阿尔弗雷德的父母未必能拥有完整的尸身。

男孩很自然地谈论到“家”,可他甚至没有家。孩子的亲生父母不知所踪,从小抚养他的亲人是一对大庄园的逃奴,漂泊后在继续逃亡的旅途中选择了放弃他。此时孩子眨着小眼睛对付面前的烤土豆,从没有思考过未来。

一个出生在南方的白人男孩,身上却刻满了黑人族群的痕迹——动作、语言、观念,每一个细节都在强调着这份可悲的矛盾。未来是什么样子,变形的,扭曲的,在他身上一切都变得那么扑朔迷离。

入夜,亚瑟和他共卧在整个小屋里唯一一处床榻——一块铺了厚布的实心草垫。他想了想,最后还是给男孩盖上自己的旧外套,躺在榻边背对着他,双腿伸出去支在地上。阿尔弗雷德先是轻声哼曲,又用手掌拍打草垫,翻身翻得累了,便伸手挠自己光裸的小腿肚。

“你带我走吗?”

亚瑟正想让他安静些,阿尔弗雷德就开口说话了。

“我为什么带你走?”柯克兰回问他。

那好吧,他说。“我以为我遇到的大人都是来带走我的。”

柯克兰没回头:“我追过来之前还不知道有你。”

“贝蒂和西索逃走时也不知道会遇到我。”男孩平静地陈述着事实,表情甚至没有一点悲伤。

“可我就是存在。”

——可我就是存在呀。他说。作为生命,作为一个人,学习了语言和行走存在着。可他的存在是波动的,似乎一开始就取决于是否有人要放弃他。无缘无故地,他被白人父母放弃了一次,被黑人养父母放弃是迫不得已的第二次,然后他遇到亚瑟·柯克兰。

 “为什么我会是来带走你的?”

男孩也背对着他,眼睛从另外一侧的小窗户望出去,捕捉到秋夜满眼的星星。

“因为总有人要和我在一起。”他想了想,“如果不是你,可能也有别人。”

逃奴闻风而走,阿尔弗雷德醒来时已经跟不上贝蒂和西索的脚步。他记得贝蒂为他唱的铁道歌谣,记得西索总望向沼泽后的那片树林——他们就是要从那里破开他们命运最后一个喘气口,去找到地下铁道,去到真正的南方。如果猎奴人追来,无论是否会死在沼泽中,他们都会拼死一搏。

这天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醒来时,已经感知到那条被称作铁道的生路的方向。阿尔弗雷德睁开眼睛,向窗口望去,看到旭日隐没在南方辽阔的地平线,湖水托着日光闪烁着,白得耀眼。

在那片占满了整个视野的空白里,没有贝蒂和西索逃离的身影。

他躺着流泪,不停地揉搓自己手臂上的皮肤,直到红肿发痛。于是他醒醒神,向房屋后不远处那片沼泽跑去。

“他们是凌晨走的,你知道自己不可能追上。”柯克兰说,“为什么出门?”

男孩在静得让人恐惧的夜里噎了几声,才说道:“兴许他们只是忘了,不小心的。”

柯克兰还是没有回头:“你是一条命,他们是两条命。”

阿尔弗雷德听了,沉默片刻,又开始拍打身下的草垫,唱着发音夸张的歌,好像在掩盖喉咙里奇怪的音节。

——阿瑟,阿瑟?

“我应该存在吗?”他含糊不清地说。

 “我们的存在都不是自己选择的。” 

亚瑟不敢回头,深怕被男孩眼睛里的深渊吸尽。是他存在的错吗?还是猎奴人的错,庄园主的错,或是他身生父母的错呢?如果不是亚瑟·柯克兰在这里,也会有其他的猎狗奔至此处将他们吃干抹净,结局是既定的结局,亚瑟不想为了愧疚而担负莫须有的罪名。

存在,光是在这片大地的重压下保持呼吸就已经磨干了人所有的尊严,这里没有应不应该,只有想不想存在。

“你没抓到他们,他们现在自由了。”阿尔弗雷德说,“这样也好。他们会去哪儿呢?”

“他们是自由了。”柯克兰凝视着小屋灰暗的壁板,试图活动嘴角。

“在沼泽里。”

男孩不再扭动,安静了一会儿。

“在沼泽里?”

“在沼泽里。”

这时他把眼神从窗外收回来,扭过头,对着柯克兰的后背轻轻地说了一句:

“原来我追上了。”

男孩沉默下来,亚瑟也不再答话。

次日晨时,柯克兰身边空无一人,屋里静得怕人。他抬头,从那个男孩看星星的窗口望向东方的沼泽和树林,太阳从大陆的尽头升起,炽热的光线散落在水面和初秋的黄叶上,点燃一整片平原的烈火。亚瑟起身奔向沼泽边的芦苇荡,在浮萍聚集处看到了男孩的颈骨。

 

弯下去,佝着头,近肩处露出几节脊柱,脖子上还沾着黢黑的泥。

 

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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