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像做问卷调查那样嘛，很简单的。”

 

被学生问到怎么对付特级咒灵的时候，五条悟是这么说的。

说得轻松。三人课间说起，话语中少不了几句抱怨。可是对他来说也许真的有那么简单吧？开学不久就受过五条悟亲手带到界外指点的虎杖说，虽然说是调查问卷也许是夸张了那么一点，但也不能不承认所谓的“特级咒灵”远远不能给五条悟造成多大的困扰。

“他说的是真的。”一直沉默着的伏黑惠开口了，“也许听起来是傲慢了些，但所言不虚。”

“可是我们不是他。”钉崎对这种不现实的话题落点并不买账，困难的事情就是困难的事。所谓简单，也许要豁出命去报。或许，他不是有意的。虎杖抬着头想了想，老师就是这样多少有一套自己的标准，也是对我们的期待吧。

“那不如就让他做点所谓简单的事。”

 

在学校开设几个世纪以来，东京咒术高专终于在这一年开设了心理疏导课程。咒术高专对外宣称是一所私立宗教学校，在评估了现存几位教师的相关能力后，夜蛾正道为了保证此举不会适得其反，还是选择了外聘心理辅导老师。可是他没想到一开学对方就生病了，一个电话过来，要求推迟一周来上课。彼时学生已经接到通知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了，开课十分钟，还是老师不见踪影。

“是就五条老师这样，还是咒高所有的老师都这样？”

“来迟了。”话音刚落，三人听见教室门一震，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
代替心理辅导师出现在课堂上的人，变成了所谓的一年级负责人五条悟。

“老师，怎么还是你？”钉崎忍不住问了一句。

“代课。”

五条悟进门之后话并不多。他径直走到讲台上，拿出一支粉笔，从包里掏出这本他第一次见的教材。教室里的人都在等他发话，他撑在桌子上耐着性子浏览了几页，笑了。

提问，你们期待从这门课获得什么？五条悟把书一合，丢到一边。

“成熟靠谱大人认真的心理辅导？”伏黑惠预感到他有新动作，面不改色地接了一句。

“不错。”五条悟咧开嘴笑了，点点头，“但这是没有意义的。”

“怎么没有意义？”

“我昨天大概了解了一下这门学科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。”他转身一跃，坐到了讲台上，指着丢到地上的那本书说，“我把课程大纲总结一下，就是互相理解是很重要的，但区别于人，所以最好是能尽力而为。”

三人面面相觑，没有一个人接话。

五条悟跟着沉默了十秒，大手一挥：“好，现在我们来了解对方，一人说一个秘密！”

虽然多少预想到了五条悟的代课内容不会多正经，但伏黑惠还是忍不住小声问说，可以这样乱来？到底有没有重视这件事啊。

“不知道……”虎杖若有所思地接了话，决定妥协，“其实他说的也不无道理，还是照做好了。”

“其实，我们还蛮少有机会可以玩一下的。”钉崎也点点头，不如就当互相了解对方的机会咯。

“谁先来。”

“我先吧！”虎杖笑眯眯地举起手，“我觉得高汤厚蛋烧很好吃！”

“这种事不算是秘密啦！”

“欸。”

“那你说一个。”

“我想想……有了，我其实真的有被星探联系过。”

“要说秘密不是编假话啦。”

“是真的啊！”

“那你呢你呢？”

“我呃……喜欢晒太阳？”

“哇啊，伏黑是老爷爷。”

“什么老爷爷啊。”

“那我也喜欢太阳了！”

“对嘛，就是这样。”

几个人来来回回说了半天，都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，和根本说不上是秘密的秘密。教室里的气氛从真的打算做点什么事，变成了互相揪着对方的糗事来回逗趣。比起是在说秘密，由此生出的闲谈倒是多得多了。

五条悟躺在讲桌上百无聊赖，侧耳一句一句仔细听着。不知道过去了多久，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。他不紧不慢地接起来，沉沉应答了两声就挂断了电话。

“互相之间混熟一点，好好珍惜哦。”下课之前他就离开了，告别时还让他们三位慢聊。

等到送走五条悟的第三分钟，钉崎突然打断了另外两人的讨论。“你们有没有觉得老师哪里不对劲啊？”她歪着脑袋说，我觉得有古怪。

“他哪里都不对。”伏黑惠闻言，默默地接了一句。虎杖一怔，说，那就是哪里都对咯？五条悟的风格就是五条悟本人啊？

“不是。你们也稍微敏感一点啊。”钉崎说。

“怎么了？”听话者不解。

“这回，试着反击一下吧？”

“怎么反击？”虎杖挠挠头。

“秘密啊，秘密！”钉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，“他听了那么多我们的话，不该礼尚往来吗？”

“老师的话肯定有什么秘密吧，看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，总觉得是在掩饰什么呢。”

“这么一说，确实古怪。”

“伏黑你知道什么吗？”

大概吧。伏黑惠闻言略想了想说：“不过就我个人而言，对他办公室里的那副拼图就很好奇。”

“拼图怎么了吗？”

“没拼完吧。”

三人蹑手蹑脚摸到办公室门口，看到他桌子后面果然挂着一幅拼图。拼图不算大，远看应该是一幅平平无奇的静物画，并不引人注目，挂在那里也没什么存在感。

“你们看，这幅拼图只拼了四个角。”钉崎指着那幅不起眼的东西说。这么一说，确实。拼图说是拼图，但根本就不成画面，堪堪留着四角，最多把边缘连起来再拼了拼，中间空着一大块，完全看不出画面上原本是什么东西。

哪有人这样拼图的。虎杖挠了挠头。

“不如说这就是拼图最常规的方式吧？”伏黑抬头观察了一会儿，淡淡地说，“先找到平边的拼起四角和边，再一点点往里面拼东西，最后才拼中间的也很正常。”

可是为什么挂着一幅只拼了边的图，谁也猜不出来。

第二天五条悟一进教室，就看到三个人凑作一桌在玩拼图。图块在另一张桌子上堆成小山，虎杖和钉崎在为了怎么开头在吵吵嚷嚷地争论。

“今天好歹也算是我上正课的日子哦。”五条悟走过去站到他们面前，歪头看着那堆拼图，指着说，“话说，你们怎么突然想到玩这个了。”

没人回答。钉崎指指那堆东西说，五条老师也来试试吧？五条悟没吭声，他扫了一眼图样，说太简单的东西，没必要。

“哪里简单！”虎杖大叫说，不信老师自己来。五条悟并未应答，他拉过椅子坐下，随手把参考图样撕碎，揉成一团，远远地投进了垃圾桶里。还没等三人出声，他就开口了：

“现在开始拼图才有意义。”

“什么意义？”伏黑抢着问了一句。

拼图本身不是什么很难的游戏，他说，唯一的意义不就是试错和猜测中摸索，练咒术也是一样。

“有图样的话，像有指标和方向一样，事情就很简单了。”他平静地叙述着，“没有图样，多半是会像无头苍蝇一样，找了无数片转了四个角度，怎么都拼不上，很有可能在结局到来之前就被磨干了耐心，到处碰壁。”

他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正经话，三个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。

“这只是拼图而已啦……”虎杖低声接了一句。

“只是拼图而已吗？”五条悟愣了愣，说，有人可看到很多呢。譬如，我在另一个人那里听来的。他说人的生活就像拼图一样，把碎片拼到一起，最后拼成一幅完整的。但是大家都没有图样，都不知道最后要拼成什么样子，于是就抓到什么拼什么，把社会关系什么乱七八糟的拼成四角。

“我们每个人都是？”

“大概吧？”五条悟望了望天花板说，至少我是。

“没有图样确实会难很多。”

“那么中间呢，最重要的部分空着呢。”

中间大概是某个人刚好能把那个位置填满。说完，他低头看了一眼表：那么现在开始拼吧！要拼的话就好好磨炼一下韧性。话毕，他起身离开了，留下三个人对着一堆杂乱无章没有样图的碎片发愁。

“怎么办，我们真的要在明天上课之前拼完吗，最开始只是想套话而已吧。”钉崎也对事情的发展表示无奈。

“那不然就学他好了。”伏黑突然说。

“学他？”

“对啊，就只拼四个角看看。”

 

当本周第二节心理疏导课被拉住按在椅子上的时候，五条悟本人确实是有点意外。

“你们打算干嘛？”他说，不会真的以为捆着我的这个咒具对老师我来说有效吧。

钉崎说，也没什么，就是作为学生，想跟您请教点东西。

“你们拼图拼完了？”

“没有。”虎杖说着，把昨天拼了边框的拼图从盒子里拿出来给他看。

五条悟看到他们最后呈现的作品时，表情并不意外，只是看了一会儿，说：“其实你们总有人记得图样大概的样子吧，怎么还是只拼了这么多？”

“时间给太少了，没有参考的话细节真的很难记住……”

五条悟听完解释，还要再说话，有人就说，老师不也是这样吗，没能完成拼图，还只拼了四个角，老师也多少记得图样吧。

“我没有图样这种东西哦。”五条悟说，被人连着盒子一起带走了，我一眼都没看过。

“就算是老师也没办法拼完吗？”

“因为是跟人合作拼的。”五条悟摇摇头，“对方没把中间的部分跟拼好的四角合到一起。”

钉崎又接道，按照五条老师的说法，老师也会是别人拼图里的什么地方，是中间的那个位置吗？这样的话合到一起就有两幅完整的拼图了。

五条悟难得静着不说话。他盯着桌上的图块看了好一会儿，才笑了笑说，是吧，但是再也拼不出来了。那副挂着的拼图中间的确空着好大一块，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图案，像被掏走了心。

钉崎说：“真的很好奇老师的拼图是什么样子啊，有机会能再看到就好了。”

伏黑说：“如果是合作拼的东西，突然放弃了另一方的成果，大概也有点不负责。”

虎杖说：“老师说没见过图样，其实大概知道自己的拼图中间应该有什么吧？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是什么是什么？”

“秘密。”他笑了一下。

“老师，做事太过分没有人会理你啦。”

“我们今天必须要一个结果！”

“看来事情严重了。”五条悟笑眯眯地说，“有什么能帮一年级的呢？”

虎杖七七八八地插嘴：“那天我们一共说了五十个秘密！”

“还不错嘛。”五条悟拿腔拿调地应和道。

“五条老师一直在旁边听着。都没怎么插话。”

“不公平。”

“很不公平！”

“所以呢？”他问。

“意思是必须让你也说一点。”伏黑解释的声线毫无感情。

一时间有些冷场，虎杖和钉崎互看了看，没想好怎么把话接下去。教室里突然从一番吵闹中抽身，倒是静得有些异常。意料之外地，他的声音敲破了寂静。

“好哦。”五条悟说，“你们想知道什么？”

“真的？”两个调皮学生两眼放光，本想着只是试着威胁一下，没想到真的能成功。在伏黑惠的衬托下，另外两个人的眼神显得尤为邪恶八卦，也颇有精神。钉崎掏出一张纸先抢着问，老师对谁有过crush吗，也许是刚才拼图里那个人？

五条悟忽略了她提问的后半句，挑挑眉毛 ：“crush？crash？发音很奇怪啊，你给我好好学英语。”

钉崎把手里的纸怼到他面前，指着上面的字说：“老师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，不要糊弄哦。”

“咦，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吗？”虎杖问道。伏黑惠刚想阻止他提这种会让五条悟大大发作的问题，被问到的人就开口解释了。说当然有，区别还很大。

“喔！”

他放松坐在椅子上，开始漫谈。“crush在官方字典里的定义是压碎，击垮的意思，但在某种语境里用来表示不可预料的悸动，或者短暂热情的爱恋，大部分——只是单方面的依赖。但是事情如果不根除，就会变得很严重。”

钉崎怕他用什么话搪塞逃过去了，连忙说：“那种事情我知道啦，所以老师快点回答！”

五条悟望着天花板想了想：“crush当然有，而且很多次，但crash只有一次。”

“怎么讲。”听到意想不到的答案，伏黑惠终于忍不住发话问了一句。五条悟笑了，说惠难得不阻止我，那就说了。

“有时候力量太大，在横冲直撞的时候，crush就会变成一种叫crash的坠毁事故。”他轻松把手从捆着他的咒具里抽出来，没了接下来的动作。“两个人可能……带着外壳互相撞击，摩擦引燃，最后就烧起来了，crash and burn，又亮又热。”

“怎么造成的？”

“crush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太多次就变成这样了，是一种很奢侈，很奢侈的东西哦。”

在春日午后阳光浸泡着的教室里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轻弱，也有些易碎。话音出口，语义可以说有些晦涩，也有些旁人看不清的色彩。

“东西都被毁灭了，有什么奢侈的？”钉崎问，“不觉得可惜吗？”

五条悟闻言愣住了一瞬，随即大笑两声：“多面中的一面，讲概率的东西。”

“太夸张了，crush怎么会发生在一个人身上那么多次嘛。”

“嗯，说得对。”发言者并无反驳之意，只是这样轻轻应答着，“确实太夸张了。”

怎么会这样。

不知道。五条悟突然不想解释了。他把腿一翘，起了身：“我今天说累了，剩下的时间让家入老师过来接手好了。顺便今天学的是英语，明天的英语课就不用上了，都出来户外培训。”

又在下课前送走他了。

三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，心中有些百感交集。

“总觉得五条老师藏着什么秘密。”

“刚才根本也不算是说了吧。”伏黑惠点破道。

过了十分钟，家入硝子真的进了教室门的时候，三个人坐在座位上各自发着愁。家入硝子不用多问就大概理解了。她温柔地把人叫起来：“没关系的，这方面我是比五条靠谱一点的大人，有什么跟我说也可以。”

“不是心理问题啦老师……”

家入硝子笑了笑：“我知道，想说什么就说吧。”

伏黑沉默了一会儿，还是问出口了。

“五条老师他昨天让我们交换秘密，老师您以前也和同级生这样做过吗。”

家入硝子闻言愣了好一会儿，才轻轻地说，做过哦。

“做过的。”她又重复了一遍。当时是当成游戏做的，不过我是裁判，具体有什么秘密，我没有参与。

“为什么呀？”

“五条和另一个人喜欢下将棋。两个人下棋不依不饶，针锋相对的。当时说，谁输了一局就要在纸上写一个秘密，最后谁输得多，谁就要把纸条交给对方。”

“所以最后是谁输了？”

“是五条悟。”

“他将棋居然赢了五条悟。”伏黑惠的话语中掩饰不住的震惊，“这么厉害。”

虎杖突然激动了起来：“这么说，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张写满了老师秘密的纸了！”

“要是能找到就好了哇。”

家入硝子听完就笑了：“这么说也没错，但要找到的话也不难。”

“为什么？他不是输了吗？”钉崎适时地表达了疑惑。

家入硝子掏出打火机来，一下一下地嚓火：“确实。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，纸条最后没送出去。”

“欸——”

她笑了笑：“说不定就在以前的校舍里呢。”

好意外。

直到两周过去，三人才等到一个五条悟离开高专去国外出差的机会。他离开的当天夜里，两个人几经打听，拖着剩下那个人摸进了五条悟在读时的老房间里，到处翻翻找找，什么死角都没落下，可还是找不到。

伏黑惠站在一旁陪同围观，不自觉地把视线放在了那张积满了灰的桌子上。

桌面上躺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本子。他本能地走上前去，随手翻开看了两眼，说你们看，是不是这个。

本子翻开几页，密密麻麻写了有四十六条。

三个人凑着脑袋在那里一条一条往下读，有的很好笑，有的也很可爱。譬如：

 

1.不喜欢酒精。

2.……也不擅长喝酒。

……

9.并不是天生就喜欢甜的。

……

16.上面的好几条都已经不是秘密了，好烦。

17.有的甜点豆沙馅太多了，不喜欢。

……

22.喜欢安心睡觉的感觉。

23.不喜欢蝉鸣。吵。

……

27.喜欢学校里樱花开的日子。

……

32.两个人吃饭有时候也挺好的。

……

……

36.喜欢杰的头发。

37.喜欢杰依靠我的肩膀睡觉的样子。

……

39.其实有时候甜品店活动并不是一定要点双人餐。

……

41.见不到想见的人的时候会很不爽。一定要见到。

42.拼图好玩。

……

……

45.第36条只用读前三个字。

46.第37条只用读前六个字。

 

 

END.